白桃烏龍奶蓋

请你来踏雪。

【林陶/桃林】民国 万老板x陶筱亭

“书卷多情似故人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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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见陶筱亭的时候,我刚在码头边的早点铺子吃过早点,抬头就见着他打码头上一步三回头的下来,鼻尖眼眶还泛着浅红,像上了淡油彩。

我心一慌,赶忙低下头去。

伙计说,刚才那趟商船是去福建的,我摇头叹了口气,心里头猜了个七七八八,大概是送他师妹去了。

我实在是看厌了生离死别的戏码,天天搁戏园子后台泡着,台上台下这种事儿三五天就是一回,到后来只觉着麻木——这年头哪个不命苦?

这群唱戏的台上唱情情爱爱恩恩义义什么的就得了,自个儿还把这些看的比天都重,学什么苏三呢。

嗨,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,一转眼都是过眼云烟,哪儿比得上银元来的实惠。

就这么想着,砸吧砸吧嘴,也不觉得多难受了,起身慢慢打他身边儿上踱过去。

谁寻思他偏巧转头看到我,先是惊愕,而后猝不及防抬手就是一巴掌。

他力气向来不大,这回是真下了狠手,清脆的一声,周围的人都往这儿看,更有甚者也不避讳,指指点点的调侃:“吆,万老板这是挨小媳妇儿打了?”

我瞪那人一眼,忙不迭揪住旁边人儿袖口,低头哈腰给周围赔不是,从兜里掏出两块银元扔在桌上,示意老板娘权当是赔偿。

这会儿又不知道碰着了他哪块逆鳞,急红了眼抬手把那两块银元往窗外一扔,眼看又要打我,我赶忙把他拽到旁边的小胡同里。

“您要干嘛啊我的陶老板?”

“人命换的银元,你拿着不心慌吗?” 小孩身量比我矮点,揪着我领子,整个人都快凑上来。

“我师妹可是你看着长大的,要不是…要不是你把钱拿走了,她也不至于把自己卖给那老头子…我师哥…他俩本来也好好的…”

我有些不耐烦,抬抬手打断他的话

“陶老板对师妹可真是一往情深,可这同万某何干呢,你师哥自己出言不逊得罪了大帅的姨太太才进了大牢,你师妹也是自己乐得舍身救你师哥

要我说来,陈筱云要是不来这么一出,你师哥还糊涂着呢不是?要我说,把自己卖了,换心上人心心念念着她的好,念一辈子,也值呀陶老板,你莫不如舍身去把她救回来,说不准人家也得茶饭不思,念着您呢”

我抬手拍拍他肩膀

“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,您太糊涂了”

说罢转身就走,他没拦我,也没再打我一巴掌,大抵也是累的不行了。

又见着他是三天之后,大牢门口,这回是去接他师哥。

张筱春瘦了,他也瘦了,都脆弱的仿佛风一刮就倒,两个人还牢牢地互相搀扶着。

这会儿傍晚了,周遭人家也都热闹起来,晚风送过来别家的饭菜香味,噼里啪啦剁案板的响声,天色尚浅,更衬得这两人的身形孤寂起来。

是啊,戏班子散了,他俩都没家了。

那样大的人间,竟找不出容身之所。

我走过去把他叫到一旁

“去哪儿啊?”

他偏过头去不理我,浅蟹青色粗布的大褂,人本就瘦削,穿起来颇不合身,这时候却多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漂亮来。

晚风微微泛着凉,吹的人满身骨头都酥软下来,我眯缝上眼睛叹了口气。

“有地方住吗”

他还是不答话,我就在这风中细细品他,褂子虽旧,昨个儿大概还是洗了,有洋皂的香味,像胭脂,又像他身上特有的什么味道,我摇摇头,睁开眼,才发现他也在看我。

他眼睛生的漂亮,又不像旁人似精雕细琢的漂亮,眼角向下垂着,仔细瞧才能瞧出秀气的内双,笑起来眯成一条缝,卧蚕像细细小小的花瓣似的

七分都是死水,余下三分说不清道不明,此刻都在我眼底。

我掏掏兜,没有烟,只能把兜的里衬紧紧攥成乱糟糟的一团又散开。

“要是没地方住,我那儿还有空房,这时候还你们钱,也不能换回你们一个小师妹了不是?要是有忙找我,我肯定帮衬着,上次也是我无理,权当赔罪。”

他还是看着我,良久才张口道:

“万先生许是误会了点儿什么”

“什么”

“我同师妹感情好,从小一起长起来,情同兄妹,她为救师哥把自己卖了,我固然伤心”

顿了顿,抬头冲我笑笑,又说:

“万先生从哪儿听来,我喜欢我师妹的,害,真是胡说”

说罢转身走了,留我一个人愣在原地。

深秋风凉,心里头有了挂念的人,凉风单衣却也只觉出舒爽来。

自打入了秋他就常来我这儿,坐在红木椅子上慢慢撇茶上的浮沫,冲我笑笑,脸上浅浅的酒窝也显出来,我门口的槐树没修剪,长长的枝条拖在桌子上,配着他倒有几分雅气。

也同我聊天,无非是

“师哥病了,抓了几副药也不见好”

“…心病难医吧”

“害,这几天净搁小茶馆唱了,哪儿有懂得啊,也挣不了多少”

“实在不成撂地去呢”

“我才不去,唱京戏,又不是劳什子玩儿杂耍的”

他梗起脖子,有点犟的抬头。

“那可不一样,梨园行的,有气节,胡乱在街边上,怎么演皇帝将军,哪儿有劲儿了”

“那怎么办,不得挣钱吗,你师哥怎么办”

他泄了气,又低下头去叹了口气不答话。

我起了坏心逗他

“您陪我一晚上,给您一百现大洋”

“去你的吧”

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小半年,每天中午看着他下了戏,从街对面的茶馆带着半面残妆跑过来要茶喝,过上一个下午,再回去照看他师哥。

有时候累的不行了,就在我这儿睡一会儿,把我拽到他边儿上,堪堪靠着我肩膀缩进我怀里。

风顺着窗户缝凉凉的吹进来,窗旁槐花的香气都卷杂在里面,我闭上眼睛搂着他,任凭风吹过发梢衣角。

第二年又秋天的时候,他几个月没来,我正忙,也没多想。

又过了几天,傍晚时候,他慢慢踱到我院子里,我去开了门,见他着了身素色褂子,神情悲凄。

“我师哥走了”

我无言,把他拽到床边上搂近怀里,慢慢拍着他后背

“…对不起”

我兀自念叨着:

“要不是我…你们师兄妹不至于”

“嗯”

他鼻音浓重,抬起头来看着我

“我还跟你混在一起这么久,师妹和师哥知道了,该怎么怪我”

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答他的话,怀里的人这么说着,却没有躲开,在我怀里埋的扎实

“是我错了”

那天晚上下了大雨,我俩就在磅礴的雨声里默默抱了一整夜。

等雨停了,天边露出了鱼肚白,他起身抹抹脸,说

“我该走了”

“嗯”

说罢转回头来冲我笑,笑得好看,恍如一年前大牢门口,半明半暗的夜色里,他抬起头笑着对我说

“你听谁说我喜欢我师妹的”

更久之前,我揪着他领口无不自信的说过

“人不为己天诛地灭,陶老板太糊涂了”

原来是我糊涂的透顶

再听说他的消息是又一年,从前戏班子里跑腿的小学徒请我过去一趟,说是有点东西要给我。

一封信和一个檀木箱子。

他身后就剩下这点儿东西。

我没言语,听那小学徒细细念叨

“是前两个月的事儿…陶老板说,等他身后事都办妥了再告诉你,这病也算是拖了小一年,自打他师兄去了,他也不成了,到后来,是他自个儿…拿碎瓷片割了手腕子

他说,他得体体面面的走,听什么天命,宁可是自个儿了断了

就这点儿东西,是留给您的,让我千千万万别忘了”

那封信的纸有点泛黄,字迹端端正正,字不多

“万先生,

最近病的糊涂了,做梦常常见着你,发了狂似的,他们抽阿芙蓉的大概也如此,痴着心念想,明知道不好,不好,又忍不住去想。

说起来也有过那么一点儿短短的好日子,那天在大牢边上,我同您说,我不喜欢我师妹,你愣了挺久,当时我寻思,您大概是动了心罢?那我孤注一掷也值。

师哥走的时候我是真恨你,在家里攥着刀寻思了半天,还是空手去的你家,一见着你,我什么都忘了,真可恨。

我这人不信天命,但是前两天忽然想,要真有什么来生该多好。

大抵是门口的槐花前两天开了——我也没见着花儿,不过是香的扑鼻,所以念起你来了吧。

陶筱亭 民国六年 于窗前槐枝边 念旧人 写此”

箱子里是他唱戏的头面,最顶上搁着一朵半残的槐花

我问小学徒

“他信里说门口有棵槐树,我怎么没见着”

他愣了愣

“门口没有槐树的,陶老板去世前常常念叨着有一棵,大概是病糊涂了罢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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