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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桃林/林陶】「民国」「几回魂梦与君同」小少爷x戏子

“想是你前生误了我,故而我误你今生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越剧《西厢记》

“哎,这戏园子以前叫什么名儿啊”

“不知道,都重修多少年了,我听他们说,民国的时候这儿倒有个戏班子来着,班主可厉害了”

“后来呢”

“后来——得病死了,也才二十来岁。真可惜,十年廿年都出不来一位名角儿呢,老天爷赏饭吃…走的太早了”

“那是可惜了了…哎阿陶阿陶,甭说这个了,我爸说给你开了个剧社,就搁这儿,想让你常出去唱戏去”

“那当然好啊”

“嗳,你猜,剧社叫什么名儿”

“猜不着”

“嘻嘻,回去跟你说”

夕阳倾泄在古旧的雕花门柱上,厚厚一层尘灰,门联牌匾上的字模糊成朦胧胧的一团。

里面唱过才子佳人,帝王将相,现在都付注流年。

民国十五年的好时候。

朱红镶黛青边的牌匾,书了斗大的四个字

“麒麟剧社”

搁门口就嗅着上妆用的油彩味儿,还夹着股好闻的檀木香。戏未开场,座下人头攒动,跑堂的肩头挂着条白毛巾,急急忙忙跑过去:

“哪位要的大红袍——哎先生您甭急,马上,眼瞧着这不就要开场了”

他从幕布后悄悄瞥了一眼上场门那面的雅座,一壶龙井,一碟糖霜柿子,还有一位笑眼弯弯的小少爷。

今个儿天凉,下了雪,额前碎发湿漉漉的,墨黑褂子外面披了件厚斗篷。

待他再想看,锣鼓声就起了。

难得唱一回小生,是鸿门宴里的张良。

那人坐的离台子近,他一转头就对上人儿笑意盈盈的眸子。

戏班子里头捧角儿的常见,多是那些二世祖捧男旦玩儿,给上几个钱,陪两个晚上。

真有痴了心的学生,一首一首情诗写过来,没人打理,一肚子洋墨水吐干净了,可惜了这些摸爬滚打过来的老江湖就认钱,白白都浪费掉了。

他唱老生,不过年纪轻,髯口一摘是张清秀挺拔的少年面孔,倒也有不少人来过后台,给钱的,写信的,男商人女学生,他都一概不理会。

这少爷不一样,大概是知道他的脾性,偶尔来后台转一圈儿,就每日坐在上场门那边,一壶龙井一碟蜜饯,笑意盈盈瞧着他。

那小少爷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,卧蚕生的精致漂亮,他没上台的时候就自个儿低着头悄悄把玩扇子,满身干净通透的少年气,便不由得多注意起来。

郭麒麟搁台下用关节一下下敲着桌子边儿,台上人没戴髯口,小生的扮相,英气挺拔,三分少年人的软气

细细打量来也就十八九的年纪,比自己小点儿,言谈举止却一点都瞧不出来。

戏散了场,起身披上披风往后台去。

远远见着人正卸着行头,就放轻下脚步,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出声道:

“陶老板今个儿唱戏不专心”

陶阳老早就瞧着他了,心里头也明白怎么个不专心法,笑了笑回音道:

“怎么着?”

“总偷瞧我,实在够不专心,要退我票钱”

“您搁下面笑,我才偷瞧的,成不成?”

“成,那倒不如陶老板陪我一晚上,抵了钱如何?”

“那我给您取钱去——”

“哎哎哎,你这人真无趣”

陶阳顿了一会儿,才笑着道:

“先生,算这次咱俩才见过三回吧,这就想包我?我连您叫什么名儿可都不知道”

郭麒麟乐了,拄着下巴靠在他桌上

“我打最开始就想包您——我叫郭麒麟,喏,你剧社的那个麒麟”

“那倒赶巧儿了”

“说不准您上辈子就看中我了,把剧社取这么个名好让我找过来”

“胡说”

说罢就仔细的擦着脸不言语,过了一会儿才说:

“今个儿真心想包我?您晓得我不好这口,从前找我的人不少,您可不能是在逼我”

郭麒麟放开拄着下巴的手,认认真真瞧着陶阳,问道

“陶老板觉得我怎么样”

“很好”

细细思量了一会儿又说

“跟旁人不一样”

“我也这么觉着您”

说罢起身拿起斗篷,拍拍褂子上的褶皱

“不逼您,我告辞了”

走到门口便听着后面一声唤

“郭先生”

“嗳”

“明个儿我演徐策跑城”

傍晚时候,光从窗户斜斜打进来,照在一身白色中衣戏妆半残的漂亮少年郎身上,耳根子覆着一层浅红,朦朦胧的迷了眼。

“您来吗”

“来”

第二天戏散了,郭麒麟拈起最后一块蜜饯塞进嘴里,轻车熟路往后台去,又免不得惹的陶阳一阵调笑。

“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赶着来领月钱呢”

“可不就是”

笑眯眯端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翘起二郎腿,张口道:

“给爷嘴儿一个”

“欠您多少票钱没还啊”

陶阳堪堪抹干净脸,笑着回音:

“我昨个儿说了,不好这口,不要您包我”

“咱可没要包您”

起身在他肩上拍拍,作势要走,待着他起身要送,便顺势低头蹭到人儿软绵绵的唇上,把舌尖子上那点蜜饯甜味儿尽数渡了过去。唇上油彩没卸干净,苦的,也尽数尝过。

往他柔软发丝里按了一把,按在自个儿怀里,人难得乖巧,耳根子覆着层羞赧似的浅红。

吻罢在人脸上掐了下,少年人的脸,细嫩滚烫的。

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:

“没跟您玩儿…想要钱我也可以给,但是您瞧不上,也变味儿了,我是真心…喜欢您,嗨,您当真不乐意,那就算了,我给您赔不是”

,说罢听陶阳半晌没答话,过了一会儿才道:

“我怕您跟我玩儿…我这人笨的很,什么都要当真的,你莫骗我。我不缺钱,也不要你给,能坐在那听戏我就知足了。

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总要跟好人家小姐结婚的,我常常见着,实在是怕了,太怕了…你哪怕不结婚,我也要你去,不能耽误你,哪有人跟戏子动感情的…真是”

郭麒麟偏着头没瞧他,兀自抬手把人搂到怀里轻轻吻了一下脸颊,避过刚才的话题道:

“你扮小生漂亮,赶明儿唱西厢,得迷死多少姑娘”

“那等封箱就唱”

“记着给我留头排的票”

“好”

再后来呢?

再后来,跑堂的小厮只晓得封箱头半个月的时候,那位天天来听戏的郭少爷娶了亲,他们陶老板去连唱了三天大戏,其中就有一出西厢。

有去的人说,新郎官长的俊朗,新娘也漂亮,好生般配,就是那样好听的戏,新郎官却总是别过头去不看,怪得很。

“不般配的,哪里般配”

小厮咬紧了牙关不松口,心里头满是不对劲儿。

郎才女貌郎才女貌的,般配就好了?他们有钱人家都这样,明明看着新娘子的眼神都写着不喜欢,还要结婚生子过一辈子。

还不如和他们陶老板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呢。

“当然般配,不然配个男人啊,哈哈哈”

小厮听着愣了,不知道怎么答。

再再后来,就在隆冬腊月生了一场大病,最开始就是吹凉风受了风寒,沉闷闷的一直好不了,到后来,请来大夫都摆摆手不肯看了。

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,迷糊的时候越来越多,难受的时候就狠狠咬着被角,发狠似的撞床头。

火盆里的空心碳红彤彤的,烧起来噼里啪啦的响,和着外面的鞭炮声,却喜庆不起来。

过年了。

小厮到了老还记着那天,床上瘦脱了像的人咳嗽了一天一宿,还咳了不少血,请来大夫只说,有什么亲人赶紧看看吧,人怕是不成了。

于是他去敲了郭家的门,红纸墨字,斗大的双喜字福字贴着,那天过大年,那少爷还穿着一身红褂子,却也是瘦了不少,虽说满眼笑意,却再不像从前黑褂子黑披风坐在台底下喝茶的少年郎。

曲终人散,物是人非。

急匆匆跑进屋里,满身寒气,发梢还湿漉漉的,红褂子外面披了身黑斗篷,抖着指尖抓住陶阳的手,声音轻轻的,怕惊扰了他似的。

“阿陶?”

床上的人许是听着了,眼皮动了动,却把手抽了出来。

那少爷愣了,额前的雪水滴答在手背上,冰凉。

“别不理我…成不成?”

“郭先生”

许久没开过口,嗓音沙哑,抬手盖在自个儿脸上。

“请回吧”

“阿陶…”

“甭这么叫我,太亲切,受不住”

“你晓得的…我不喜欢她,我…”

陶阳打断他的话

“我昨个儿做了个梦,梦见我打小就认识你,咱俩一起学艺,一起唱过西厢,后来各自娶妻生子,到晚年还能无话不谈”

说罢叹了口气,斜靠在枕头边

“郭麒麟,要是有下辈子多好”

“你莫说丧气话…你快点儿好起来,我不娶旁人了好不好,我就跟你在一起,我还没好好听你唱西厢”

到最后难得露出满脸无助来,尾音沙哑。

“下辈子当兄弟,还是一辈子,比这还长的一辈子,多好”

眼角泛起红来,任着他把自个儿搂到怀里,声音渐渐轻下去,他再仔细听也听不着了。

唱戏的时候多洪亮的嗓子。

郭麒麟就坐在那,认认真真搂着他,又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,兀自念叨着:

“我真没对不起他

我爹叫我娶亲,我不愿意,他就把我锁在家里整一个月,后来知道了我俩的事,就说要是我不娶妻,就去把戏园子砸了,叫他唱不了戏了

他唱不了戏不成啊…他最喜欢唱戏了,所以我就答应了,我寻思过两年…过两年还能跟他说明白,还能听他唱西厢的

我结婚的时候他唱的好听,我寻思,这婚结的值,他能开开心心唱戏就好了

听到西厢我才实在听不了了,我俩不好,都不好,我登时就寻思,结什么婚,他都要哭了

可是不成啊…真不成…我爹…整个儿家都盼着我娶妻生子过好日子…可是我就喜欢他,能怎么办”

锅炉里的红心炭火还噼里啪啦响着

雪下的愈发大了。

再一转眼,北平更名叫了北京,郭家的小少爷成了郭老爷,子孙满堂。

只是府里请戏班子的时候有个规矩,不唱西厢。

再转眼,听戏的人少了,老戏园子的牌匾蒙了厚厚一层尘灰,又被拆掉重修,年轻演员在里面唱戏说书。

只是满座衣冠无故人。

“哎,到底叫什么名儿啊”

“叫…麒麟剧社”

“怎么跟你一个名儿啊”

“嗨,可能是上辈子咱俩就认识了,特意有这么个名儿,好让你能找着我”

“胡说吧你就”

剧社头一天卖座,他搁后台扮着妆,猛地往台下瞧去

上场门那边的座,那人穿了件黑T恤,喝了口茶笑眯眯瞧着他,外面下了雨,额上碎发还湿漉漉的带水珠。

他愣住了。

“想是你前生误了我,故而我误你今生——”

(完.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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